【喻黄】执念

“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经历过好几次毕业了。

第一次毕业是在十五年前,那天天气很好,天比现在蓝太多了,八哥就在我们脚边找草籽吃,毕业照在一天后就要拍了,我很激动,特地去超市买了个发胶,想把自己打扮的好看点。”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我看见一辆车朝人行道撞过来,之后感觉到一阵疼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多久后我醒了过来,我发现我还是穿着学校的校服,干干净净,背着书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走下教学楼,往门口走去,已经是暑假了,什么人都没有,我毫不费力翻过墙壁,却发现自己还是在学校里面。”

“头很痛,我觉得我忘了什么东西,但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很悲伤很悲伤;我在学校呆了整整一个暑假,在保安看不到的地方打球,在图书馆看书,去美术教室拿了画笔,画完了还记得洗干净放回原位,再把画过的东西藏起来,你看,我变成了鬼,心思还是这么细腻。”

“开学的时候我又一次在教室里醒来,我发现所有的学生都能看见我了,而且都知道我的名字,似乎是学校特别有名的大人物,我一开始很惊慌,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和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去玩,我甚至还能和同学们出校门,只不过晚上一离开他们超过一段距离,就马上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期末考来了,我考了年段第一,然后是拍毕业照,在拍照前要先在台上站好,可是我一靠近那里,就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我大声呼唤那些同学,却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下来之后他们朝我走来,却像没看到我似的,就在我想要拍拍他们肩膀的时候,我发现,我碰不到了,准确来说,我的手穿过了他们的肩膀。”

“我又变成了鬼。”

“接下来的暑假我无数次想要试着走出校门,可都没成功,新的一个学期又开始了,新的班级原来的教室,我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老师同学们都知道我,但我问起:‘你们知道黄少天同学吗?’的时候,所有人都满脸的遗憾:‘他前两年出车祸撞死了。’几年前这个数字不断在更新,我一直存在着,当我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却依旧面不改色说道:‘黄少天,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我只记得一些片段的记忆,我记得我很喜欢说话,有些同学都会觉得我烦,我的篮球打得特别好,不信我还能打一场给你看,九楼天文台上有一个图标,那个是我画的,还因为这个被教导主任批评过。”

“后来,我明白我被遗忘了,永远留在这所学校里面,奇妙的是,每年的学生对我的说法都有些不一样,比如去年就有人说了我前年打的架,我发现这还挺好玩的,于是好学生坏学生都做了个遍,像是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游戏,一遍一遍换着法子玩儿。”

“但是我一直有一些疑问没有解开:我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没有进入正常人该有的转世轮回?我到底在等什么?”

“不过后来我也懒得找了,反正和同学们可以一起出校门,偶尔出去玩也没有问题,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除了一点点的不自由,永远的青春也是令人十分羡慕的。我于是作为一只鬼,经历了十几个初三和十几个毕业,永永远远留在了这个学校。”

“所以说……”黄少天偷偷把手放在一个同学身后,惨败的手电筒光照得他的脸阴森恐怖,“说不定有一天,有一只手就会附在你身后……”

“接着有人问你……”

“你认不认识黄少天这个人!”他猛地拍了一下身边的同学,那个同学一下子吓得跳起来,黄少天见计划成功,笑得不能自已,“哈哈哈哈哈真的被吓到了哈哈哈哈哈!!!”

“黄少天!”那同学跳开之后才反应过来,一脸愠色,“你好过分啊!”

“抱歉抱歉。”黄少天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我看你太认真太投入了就忍不住想要逗你一下,吓到啦?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不会了,我去吓喻文州好不好?”

莫名被点名的学生将视线从手机上转移,无奈地笑了笑:“别闹了,鬼故事讲得差不多就散了吧,明天还要去景点拍照。”

“是啊是啊,别打我了!”黄少天躲到喻文州的椅子后,“明天还要早起呢!你们都快点去睡觉,我和文州也要睡了!快点走快点走……”他开始赶人,喻文州默默收了自己的床上的手电筒,断开电源。黄少天关了大灯,一下子倒在自己的床上。

中考刚刚结束,什么事都没有,毕业照要等到最后一次参加闭学式的时候才拍,班级里便联系了旅行社,带着四十几个学生一起出省旅游,为期一周,大概就是去海边走走,去游乐场玩玩,去KTV嗨上一天。

总之养老活动和夜生活两不误,白天的景点更让女孩子们喜欢,他们只需要在后面帮着提书包就好了。

黄少天翻了个身,朝喻文州招招手:“文州?你今天拍照了吗?我的手机 出去的时候没电了所以没拍,能不能给我几张图片我存一下?”

“啊?嗯。”喻文州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黄少天的QQ就收到一大堆信息。

“好多……恩这张好看……这张海边的也不错……咦咦?!”他看见自己在海边被人拿着水枪追着跑的囧样,“你怎么连这个也拍!”

喻文州似乎是笑了声:“顺手。”

“哎呀真是丢脸死了……”黄少天颓废地埋在被子里,“明天要去哪啊……”

“寺庙。”喻文州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但却让黄少天大吃一惊,他一下子弹起来:“寺庙?!”

喻文州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黄少天顿觉失态,讪讪地笑了声:“没有,没有……我没去过寺庙有些惊讶而已……”

“那你到时候可要跟紧。”喻文州道,他见照片传完了,关掉床头的灯,拍了拍黄少天,“该睡觉了,手机放好。”

“哦……”黄少天把手机插上充电器,一个翻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嘴里还在唠叨:“你明天一定不要走太远啊,到时候走丢了找不到就麻烦了。”

“嗯。”喻文州道,“晚安。”

“晚安。”

第二天去的寺庙在山上,大概半小时时间,陡峭的山路就让大家筋疲力竭了,喻文州在队伍最末,停下喝水时瞥见黄少天皱着眉头,咽下口中的水,他问道:“少天?怎么了?”

黄少天揉揉眉心:“有点不舒服……”他往前又走几步,突然脚下一软摔在泥地上,右手划过不知道哪凸出的树枝,留下六七厘米长的口子,慢慢向外渗血。喻文州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起他:“要不然别爬山了,回酒店休息吧?”

黄少天觉得头晕的不行,说话时似是有人在脑中擂鼓,他轻轻点点头,见喻文州往前几步,和老师交代几句就准备拉着自己下山,到嘴边的疑惑咽了下去,他拿随身带着的水洗了洗伤口,用纸张包起来,便慢悠悠朝山下走去。

差不多走了十分钟,黄少天的精神满满好了起来,嘴巴又不消停了:“文州啊我现在好了很多了,你看都能说话了!肯定是这座寺庙的问题,你看看,它还不让我进去,硬要将我轰出来,太邪门了!”

喻文州见他忿忿模样,忍不住笑了:“可能是刚才爬山走得太快,你又没吃早饭,低血糖了。”他看了看时间,“算了,再上去也来不及了,少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我没看过这里有什么吃的……”

喻文州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嗯……刚才看见山脚下有家广式茶餐厅,如果人不多的话……”

“走走走!”黄少天听得眼睛都亮了,“我都十多年没吃过广式茶点了!上次去还是……”他忽然顿了一顿,“还是几个月前呢!走走走我快想死那个味道了。”

喻文州正认真地听着他讲话,听罢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不过马上将那抹疑惑掩藏下去,挂上淡淡的笑意:“走吧。”

山下的茶餐厅其实并不正宗,黄少天边吃边吐槽:“这儿做的太不正宗了,我上次家附近吃的时候味道比这个好多了!真是太!呃……我小声一点……”

“噗。”喻文州笑着咬了一口虾饺,“会好难食呀?“

“好在啦!”黄少天从善如流接了一句,吃着东西却忍不住有些担心,“我们吃完他们会不会都回到酒店了呀,文州我们吃快点。”

“慢慢吃,不急。”喻文州慢条斯理夹起一个叉烧包,“再过一天就要回去了吧?”

“啊?是啊……”黄少天有些失落,“就要拍毕业照了……真是不舍得……”

“还会继续保持联系的。”喻文州道,“少天难道还怕我们像你昨天讲的那个故事里那样忘记你?”

他本只是开开玩笑,不想黄少天竟是十分认真地抬起头,对他道:“是啊,喻文州,你可千万不能忘记我。”

心中的疑云愈发多起来,喻文州一面应着,眸中满是思索,黄少天是个特别神秘的人,明明在学校就像一个小霸王,到了外边却是十分粘人,不管干什么都不会离开队伍两米远,上个厕所都要人陪着,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不过除了这点之外他还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一点点小缺点还是能够忍受的。

一个个小线索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喻文州摇了摇头,将那结果果断地否定了。喂喂,他可是生活在一个充满科学的世界里,怎么会有那些没有任何理论依据的事情出现呢?

不管怎么说,故事可不能变成现实呀。

待他们餍足地倒在座椅上,喻文州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带队的老师打来的电话,叫他们赶紧回到酒店,毕业晚会就要开始了。

他们当即付了账赶回酒店,地铁上人流涌动,几乎寸步难行,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向前窜了几步,明明就能坐上地铁了,却又慢慢退出来,和没来得及往前走的喻文州一起等下一班。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喻文州正要开口询问,黄少天便苦笑着转过头道:“不要问了,到了学校我会告诉你的,好吗?”

喻文州呆愣着眨了眨眼,花了好大力气去理解黄少天方才到底说了什么话。

那个被他否定的结果又一次跳进脑海。黄少天站在他的前面,右手垂在身侧,攒成了拳,就像攥着他所怀疑的那个秘密,攥得紧紧的,一点儿都不让他看见。

也许,经历过好几次毕业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毕业晚会也是在商量行程时一时兴起加进去的节目,大家准备的仓促,气氛却是十分火热,班主任指挥着他们坐好,用小蜜蜂扩大的声音中还带滋滋的电流声,酒店的KTV音响不好,混响让人脑壳生疼,黄少天吼了几嗓子后也没了力气,瞥见角落里的空位,便龟缩了过去。

喻文州就坐在他身旁,侧了侧身子,替他挡掉大部分的光。

黄少天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剑客,周游四海八荒,一路上走走停停,见春日嫩柳和风,闻冬雪压折腊梅;清醒地从商贾之地脱身又醉于江南柔水风光。

他见桃花瓣顺流水而下,沉于尽头一片湖,湖心小亭上有一人煮茶,文人模样,执一卷诗书默不作声。

许是剑客踩到了落下的枯叶,那人转过头来,问道:“请问是来寻忆的吗?”声音温润,一如他俊朗模样,几息之间黄少天便登上小亭,问道:“何为寻忆?”

“记忆有限,你可是忘掉了什么东西?”

黄少天歪着头想了想:“我没有。”

“有的。”那个人道,“你忘了一件事。”

黄少天猛地睁眼,喻文州被他吓了一跳,准备拍他肩的手抖了一抖:“结束了。”

“又让你叫我起来了……”黄少天伸了个懒腰,喻文州递给他一瓶水,道:“明天回去就要拍毕业照了。”

黄少天的动作猛地停住,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水。

他盖上水平盖子,面色如常:“啊,这样啊。时间过得真快。”

“少天。”

“嗯?”黄少天把头转向喻文州。

喻文州眨了眨眼,片刻,道:“算了,没事,早点睡吧。”

“嗯。”

毕业照就在他们回到学校之后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了,喻文州穿好学校为他们准备的衣服,却发现黄少天还吊儿郎当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课桌上。

喻文州转身拿了件服装,朝他扔去,道:“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黄少天满不在乎道:“不急,不急。”说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文州,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会告诉你的事情吗?”

喻文州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

黄少天走在前面,带着他来到校门外。他先是命令喻文州在原地不动,接着自己慢慢往学校的反方向一步一步倒退。

喻文州见他此举,呼吸都有些急促,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展开,那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黄少天一边倒退着,一边开了口:“喻文z……”

话音未落,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喻文州几乎是飞奔着回了教室,看到重又坐在课桌上的黄少天。

一切都被揭开了,所谓的故事,其实就是黄少天自己的亲身经历。

“你很特别。”黄少天看着喻文州道,“很奇怪,所有人看到我消失或者出现之后都能面不改色地跟我打招呼,只有你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我怎么消失,会在哪里出现。”

“所以,你觉得你根本没必要拍毕业照?”喻文州的声音出现了极大的波动,“你说了,我一定要记住你。”

“不可能的。”黄少天耸了耸肩,“我早就不是这世界上的人了,大概一会你站上那个红色的台子,一样会忘记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喻文州道,“你有签字笔吗?”

黄少天从桌肚里拿出一根签字笔,“怎么了?”

喻文州看了看他,在自己的掌心写下“黄少天”三个字,写毕,他对黄少天道:“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黄少天看着他的举动,不置可否。

他最终还是穿上了拍毕业照专用的衣服,跟着喻文州来到拍照的地方,同学们都站好了,留下喻文州的位置,对他不满地抱怨。

“你看。”黄少天道,“他们已经忘记我了。所以你也不要……”

“我可没忘记你。”喻文州一把抓过黄少天的手,把他带上了台子。

与此同时,他看向黄少天,看着他的神情由无奈变为震惊,黄少天抓着她的手,死死盯着喻文州手里名字,甚至忘记了看向镜头,像是要把那三个字永远留在脑海里。

“少天。”喻文州拍了拍他,“你快点看镜头。”

黄少天没理他,喻文州只好自己看向镜头,就在他看向镜头的一瞬间,相机的“咔嚓”声响了起来。

他感觉捏着自己的手的力量消失了,扭头看去,只看到一簇亮丽的花朵,没经过修剪,肆意地从学校的墙内伸出来,被阳光沐浴。

手里的“黄少天”还留着,喻文州看着那三个字,眼睛似乎有点酸涩。

“喻文州?”身边的同学见他久久不下去,催促起来,“快点下去,咦?你的手上怎么写着‘黄少天’?这不是很多年前死掉的那个学生吗?”

喻文州猛地抬起头。

这件事情黄少天从来没跟他说过,似乎在前面的十几年内,没有任何报纸报道过他的死亡,也许因为那股念,他从未真正死亡。

可是他现在却真的死了,被所有人知道,不再禁锢于学校之内。

他像极了那簇花,离开了学校的围墙。

喻文州轻轻摸了摸手里的字,看着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一切都结束了。

你知道吗,有个学生,经历了很多次的毕业。


评论 ( 5 )
热度 ( 85 )

© 江轶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