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轶

【20：00】/又名“巨龙委屈”

 @江周深夜六十分 关键词：七十二小时 拥抱

骑士还有七十二个小时就到十六岁了。

在这个小小的王国里，每位预备骑士在十六岁前，都需要离开王国，跋山涉水前往巨龙的洞窟，获得巨龙身上的一块鳞片，才能成为这个国家合格的皇家骑士。

如果他不能在欢呼和鲜花之中度过他的十六岁生日，那么，他的尸骨只会埋葬在阴森恐怖的丛林里，任其慢慢腐化。只有每位预备骑士从小带着的那枚银勋章会被放置在墓园最中央的那块水晶棺材里，名字被刻在墓碑上让人们永远铭记他们的勇气。

江波涛蹲在地上，生了团火，把自己湿掉的衣服尽数脱下，放在一旁烘干；他朝对面那团湿毛团挥了挥手：“殿下，您要不要过来取取暖？顺便把身上的湿衣服烘烘干？”他拿出自己行囊里的一套衣服，“我这儿还有一套衣服，你可以先穿着。”

那团毛团几乎不可闻地朝着火源挪了一点儿，思忖过后点了点头。

今年的骑士考验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骑士江波涛上路的时候总是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着他，穿过山坡的时候是这样，跨越沼泽的时候是这样，总是有人盯着他；聪明的骑士多留了个心眼，在一条巨大的山中瀑布旁，调转马头躲了起来。

他藏匿的地方就在瀑布形成的湖与岸边一棵大树的拐角，大树长长的根须从树枝垂向地面，摇曳间很好的隐蔽了他，这个位置很好，来人要是意图伤害他，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以直接把他推进湖里。

他紧张得呼吸声都觉得嘈杂，只听一阵马蹄声在这附近停下，接着是靴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逐渐接近。

江波涛在对方靠近到下一秒就要发现他的时候，拔出腰间闪亮亮的银剑，跳了出去：“你是谁！”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往后一个趔趄，脚底一滑，跌进了瀑布里。

一枚银色的徽章掉在草地上，江波涛的视线被闪亮亮地吸引过去，认出了他看了十六年的，皇家才有的标志。

坏了。守护皇族是骑士的本能，他不假思索跳进湖里，游向不停地扑腾着的落水鸟，双手从那人臂弯下绕过，架着他吃力地往岸边游去。

在靠近这位不知名的王公贵族的时候，江波涛满脑子都是紧张，说不定是国王通风报信的侍从，说不定是路过此地的贵族——他听说很多贵族都喜欢没事干地跑到危险的森林去玩，说不定……

但是，当他架起这位贵族，身子贴着身子，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暗香的时候，满心紧张都化作了惊讶。

周泽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根据这位偷跑出来的王子在火堆旁边哆哆嗦嗦的口供来看，似乎是担心江波涛才瞒着所有人跑出来的，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倒是带上了佩剑。

江波涛等到换衣服的声音停下了才转过身来，看见周泽楷已经在火堆旁坐好了，衣服学着江波涛挂在一旁搭好的木架子上，盯着火堆，脸色似乎不太好。

江波涛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骑士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去再出来的可能性，只得叹口气，把火堆上煮沸的水放在一旁刚挖出的注了外凉湖水的水槽，良久，拿起来试了试温度，递给对面似乎还想打喷嚏的王子：“殿下，喝口水吧。”

王子吸了吸鼻子，默默接过。

这是他从进入骑士训练营的那一天选中他的王子，他还记得，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王子踮着脚尖从仆人端着的盘子里拿下银色的骑士勋章，给自己带上时候的模样。

《骑士守则》的第一条：骑士终身以保护国家和皇室为己任，万死不辞。

年轻的骑士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的责任有多么重大。

但是条件限制，他只能用行动向似乎感冒了的王子说一句“多喝热水”。

喝了热水的王子似乎有些困了，上下眼皮直打架，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头一点一点的，江波涛过去拍了拍他：“殿下？”

周泽楷似乎被惊醒了，轻轻抖了一下，抬头望向江波涛的眼中充满疑惑。

江波涛手上拿了条毛巾，问道：“殿下？我给您擦擦头发吧？"

周泽楷垂下眼，江波涛知道这是他同意的信号，于是轻柔地为他擦起头发，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周泽楷的面部表情，犹豫着停下看他睡了没有，就听见周泽楷说了一句：“叫‘小周’。”

江波涛愣了愣，接着点头，点完头才想起周泽楷看不见，于是补了一句：“好。”

到了睡觉的时候又有一个难题，江波涛只带了一条毯子，而他们有两个人。

倒是周泽楷半梦半醒间看见杵在一旁的江波涛，从善如流靠了过去，把毯子分给他一半，自己靠着墙睡着了。

年轻的骑士听见英俊的王子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因为有些感冒的缘故，王子的呼吸不是很顺畅，骑士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红了：他很久没有和王子靠这么近了。

以前小时候，应王子的要求，江波涛的小床摆在了王子的床边，一到晚上周泽楷就拉着江波涛睡他的大床，早上再被来叫他们起床的礼仪老师训一通，虽然每次都会被骂，可每个晚上，两人又四仰八叉睡在王子的大床上。

等到骑士十二岁之后，他就搬到了王子房间的外边的一个小房间，每晚也不敢睡得太死，教导他的骑士师父有时候会出去忙别的事情，他必须保护王子，维护王子的安全。

他会在晚上假装忘记关门，或者周泽楷不小心“碰开”了门，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这样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在晚上对视着说一些悄悄话，笑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梗。

等到周泽楷睡着了，江波涛也会时常醒来，听听周围的动静，一旦确认只有王子均匀的呼吸声，他就会大大地松口气。

随着年岁渐渐长大，他发现自己晚上偷偷坐起来看着周泽楷的次数变多了，以前是因为紧张，所以才要经常起来看看王子是否安好，到后来，有时候一连十几二十分钟只是坐在那盯着王子的床尾发呆，思绪也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晴朗的夜里王子会开一扇小小的窗，轻纱窗帘被微微吹起，江波涛就盯着王子，数着风来去的次数；雨夜，窗户被关起，窗帘也蔫蔫地垂着，他就盯着王子，安安静静听着雨滴打在城堡檐上的声音。

有时能听见下边巡逻的士兵靴子和地面相碰发出的声响，有时能听见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更多时候，屋子里只有周泽楷的呼吸声。

后来十五岁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骑士师父拿着一朵玫瑰花，含情脉脉送给一位从花园经过的女士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

是喜欢吧。虽然骑士生来就是为了保护皇室，可是这份想要他一直好好的，想一辈子守护在他身边的心情，绝对不是那本厚厚的《骑士守则》带来的。

所以现在，他听着周泽楷的呼吸声，内心宛若万马奔腾。

啊！落水的王子先生脱下了华贵的狐裘，穿着骑士先生的衣服，靠在骑士先生的怀里！火光映出的山洞温暖而暧昧！还有远处传来的沉闷的脚步……

等一下。江波涛一下子清醒了，山洞外边，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这里离巨龙的巢穴已经很近了，翻过那个山头，就能看到盘踞着的巨龙，这串脚步声不远不近，但却满含着威胁。

江波涛想了想，悄悄挪过去把火灭了，火堆还在冒着热气，但是较之前已经冷了不少，江波涛靠在周泽楷身边还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沉默了一会儿，揽过周泽楷，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窝了。

希望明天殿下不会怪罪。江波涛一脸视死如归，他已经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和周泽楷亲近过了，不知道周泽楷会怎么想。

月亮慵懒地跨过天际，恶狠狠地把那个巨大的身影烙印在地上，盯着它盘旋而起，飞回金光闪闪的山洞。

事实证明周泽楷并没有怪罪于江波涛。江波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还盖着毯子，而周泽楷蹲在山洞的口上，一脸凝重。

江波涛惊讶于自己竟然起晚了，带着狐裘走到洞口，把狐裘披在周泽楷身上：“殿……小周，怎么了？“

周泽楷拢了拢狐裘，指了指泥地上的凹陷。

江波涛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个巨大的脚印。

这个脚印他在走之前在书上见过无数次，是龙的脚印，象征着力量和地位，相传巨龙是被王国的第一任骑士打败，作为战败方，巨龙答应骑士，赠送自己的一片鳞片。

而他也要去取这片鳞片了。令江波涛松口气的是，昨夜巨龙没来找他们麻烦。

稍作休整，临行时，江波涛看了看那座山头，最终还是决定把王子留在这里。

他牵着自己的黑马，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对着王子说：“小周，这个给你。”

周泽楷看着他，有些疑惑地歪歪头。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江波涛道，“他说他当年就是用这个割下了龙的鳞片，是一把带着好运的匕首。”

“……给我？”周泽楷显然没领会他的意思。

“给你。”江波涛往前推了推，“如果我没回来……你知道怎么回去吧？”

“如果……”

“江。”周泽楷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

江波涛愣了愣，笑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取龙鳞，有点紧张……如果我回来了，希望能告诉你一件事情。”

周泽楷听罢，没说话，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抱他。

“我也想说。”周泽楷在他耳边道，“等你回来。”

骑士跨上黑马，架着朝不可测的洞窟去，一只鹰盘旋在森林上，发出一声有力的鸣叫，接着去了远方。

随着距离骑士的十六岁生日的逐渐逼近，王国里的人们的心都吊了起来，生怕当寒冬中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他们所要面对的，将是空无一人的欢迎街道。

而国王也在自己的寝室里踱步，越走越快，王后苦恼地揉揉眉心，跟上他的脚步，双手扶住他的肩，看着年迈的国王的眼：“相信孩子。”

周泽楷还是比较“靠谱“的，起码还留下了一张小纸条，被风吹落在房间的地上，过了小半天才让人发现。

所有人都心系骑士的安慰，而远在龙穴里的江波涛，再一次翻滚着躲开了巨龙扫来的尾巴。

他在猎龙这方面有着很丰富的理论知识，比如说龙的性格孤僻，不喜欢其他动物靠近，所以龙都是独居的，不用担心有其他龙类会来共同抵御外敌；比如说龙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容易发挥出全部的威力；比如说……

有好多好多的比如说，可是都是理论知识，和实战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江波涛抿了抿唇，重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这条已经被激起怒火的龙。

周泽楷在山洞里呆了大概一个小时就坐不住了，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怒吼，那是属于龙族的怒吼；他的一颗心被吊起来，脑子里不住闪过江波涛被龙抓伤咬伤打伤各种伤的情景，想一次就揪心一次，拳头松了又紧，身上披的狐裘似乎还留着江波涛的温度。

他几乎一夜没睡，听见江波涛把火熄灭，听见他搂着自己靠在冰冷的洞壁睡觉。

他第一次见到江波涛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格外不同了，指着他对父亲开口索要，允许别人在自己床上睡觉，因为担心他出事偷偷跟着出来。

周泽楷四五岁的时候，新一批晋选为预备骑士的小男孩进宫来，周泽楷偷偷跑去看过——他躲在花园的一角，看着花园中间的那几个小骑士，想要和他们说话，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有江波涛一个人，偷偷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你好呀。”

让他记了十几年，最初的好感慢慢发酵为情愫，在偷偷离开城堡，追随着那匹黑马走进深不可测的森林时，感情喷涌而出，差点要淹没他的理智。

周泽楷最终没忍住，抓着佩剑和那把江波涛给他的匕首，往江波涛离开的方向奔去。

江波涛靠在墙上喘着气，眼中疲惫的神色很明显，但眼神很坚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在缝隙中逃生，消耗着巨龙的耐性。

巨龙不耐烦了，终于没有再和他周旋，扫来的尾巴用力至极，打在洞壁上，导致身子出现了一瞬的僵直。

就是现在！江波涛躲开扫来的尾巴，一剑插在龙爪上。

巨龙怒吼了一声，震耳欲聋，江波涛感觉自己脑子迷糊了不少，拿剑的手顿了顿，还是没有放手。

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能把鳞片削下来就好了……他看着面前闪闪发光的鳞片遗憾地想，正要把剑抽出来准备下一次的苦战。

突然一把匕首在龙鳞上迅速一带！那鳞片被刮下来，被一只手捏住。

手是他昨天刚刚见过的，人也是。

周泽楷见鳞片到手，抓着江波涛的手腕就往外冲；江波涛被他拉的一个趔趄，两个人冲下了山，听见巨龙扑腾着翅膀飞起，赶紧找了块灌木躲起来，江波涛这才有时间说话：“小周你怎么……”

“忍不住了。”周泽楷打断了他的话，凑过来，飞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江波涛脑内顿时闪过无数遍《骑士守则》第一千一百一十一条——

保持冷静。

巨龙还在盘旋，他们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江波涛看着周泽楷，情绪有点不能控制。

“你……我……”江波涛有点语无伦次，“你亲我……我喜欢你。”

周泽楷没搞懂他这两句话有什么前因后果，但是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江波涛看着他，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没有想到该说什么，于是轻轻吻上周泽楷的唇，小心翼翼地，越来越坚定。

越来越坚定。

夜幕降临，欢庆的灯火已经连续燃烧了将近三天了，国王和王后也换上正式的礼服，他们披着黑色的裘，每年的这个时候，欢庆和默哀，只在一瞬之间。

还剩下最后一个小时，骑士和王子还是没有回来。

还剩下最后半小时……

最后十分钟……

最后……

瞭望台上首先传来了士兵的呼喊：“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人群寂静了一秒，接着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喊声，欢呼声与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独特的旋律。

周泽楷和江波涛都有些狼狈，身上挂着树叶，江波涛身上都是土，黑马走得也并不是很有力，大家都累坏了。

他们在人群的簇拥下走进城门，庆祝的乐曲响起，城门缓缓合上时，江波涛看见天边一轮皎洁的月亮。

低头时，和周泽楷对上视线。

骑士终于正式成为了王子的骑士，在国王与王后的见证下，周泽楷把龙鳞放入提前制好的盒子内，挂在了江波涛身上。

靠近江波涛时，周泽楷听见江波涛在他耳边低低说道：“《骑士守则》第一千一百二十四条，最后一条。”

“啊？”周泽楷记得，那本厚厚的书里只有一千一百二十三条守则。

“我加的。”江波涛小声说道，“《骑士守则》第一千一百二十四条，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骑士与王子永远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