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轶

我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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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感觉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他来到乐团面试前，坐在飞机上的场景。为了一个便宜的票价，他选择了晚上十点多的飞机，周遭的人都在打盹，他看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不语。

他坐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身旁的老奶奶早就披着飞机发送的被子睡着了，只有他望着窗外，孤独而又寂寞，周围没有什么谈论的声音，飞机开始加速前进，隆隆的响声刺激得耳膜生疼，任何通讯工具都不被允许开启，周围的一切都被隔绝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一刻是这样，许多年也都是这样。

周泽楷其实挺喜欢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的，身体因为失重传来不适的反应，地面带来的安全感也消失殆尽。窗外的房屋和路灯逐渐变小，最后连成一条条一片片多彩的光幕，花纹奇怪，但却彰显着一座城，一个省的热闹。那是他生活了许多年的，无比熟悉的土地，绚烂而繁华，车辆川流不息；他看着这些东西都被甩在身后，慢慢跑出他的视野。

飞机进入了平流层，安稳得令人放心，白噪音般的飞机运作的声音也成了催人入睡的良剂，喝完乘务员递来的橙汁，周泽楷昏昏沉沉地进入了睡眠。

死亡的大网很快就降临在了他身上。

周泽楷看着自己睡去，看着飞机出现颠簸，看着机上的人们乱成一片，看着整个世界在白光中消失。

他猛地睁眼，发现窗外已经大亮。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周泽楷看着水龙头流出的水哗哗地浪费流进下面的管道，忽然鬼使神差地摁紧了放水的塞子，整个池子不一会就充满了，甚至还有一些溢了出来，周泽楷迅速回神，关掉了水龙头，把手伸进水里，感受着一星半点的压迫感，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脖子的位置还有一片淡淡的红色，吻痕明目张胆地盘踞于衣服没有遮到的锁骨；还湿着的手抚上后颈，原来坑坑洼洼的一块肉消失不见了，指腹只传来两个突起一般的感觉。他从口袋掏出手机，往后拍了一张。

两个血痂样的小点覆在他的脖颈，使劲搓了搓也没能弄掉。

那是江波涛留下的，身后还在隐隐作痛，两条腿酸痛得不行，全身上下跟要散架了一样。

周泽楷忽然就把手机摔到了地上，把脸埋进了水里，一点一点吐着泡泡，等到实在不能憋了才把头抬起来，抹了把脸，又浸了水去；来回不停地往复，冰凉凉的水拍着他的脸，亲吻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所有的水都在想要钻进他的鼻子，想要夺取那些空气，然后在这些东西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讥笑地掐住他的喉咙，关上生存的门，打通死亡的路。

“咳咳！”一个不留神呛了水，周泽楷直起了身子，把水全放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衬衫被水打湿，刘海也滴答滴答掉着晶莹的水滴。

进入水那一瞬间的感觉真的很可怕，周遭变成了黑漆漆的时间，与脸部无距离接触的是没有感情的冰水，有些低的温度让他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被一不小心吞入的空气弄得喉咙撕裂般的疼痛，五感有一半是被封闭或者干扰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却还在他耳边响着。

“滴答滴答……”

真是糟糕透了。他擦干了脸，顺便拿浴巾蹭了蹭湿掉的衬衫，走出了卫生间。

路过琴房，自己的小提琴被放在琴盒里，安安稳稳地躺着。周泽楷走了过去，把它拿了出来。他细细端详着这个用了好多年的提琴，右手骤然发力，力道像是要捏碎琴颈，提琴跟着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堪重负。

但是没过多久，周泽楷就把力气全散了，他自暴自弃一般抱着琴陷在座椅上，然后机械地拿起琴弓，端正了坐姿，拉起了琴。

窗外的暴雨还在侵蚀着大地，洗刷着罪恶，也顺便冲走了光明。

D大调波兰舞曲。周泽楷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首曲子，紧接着拿着弓子的手开始抽动起来。

这本是一曲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的曲子，此刻只有周泽楷一人进行演奏，声音饱满但依旧显得有些单调，他没有过多注意乐曲情感上的处理，而是不知疲倦地把说不清哪来的力气全部使上；像是要把弓毛一根根拉断，琴弦一根根崩断，一遍拉完就第二遍，第三遍……速度越来越快，右手已经传来疲累的警告，左手手指也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咣——”一声钢琴声从窗外传来，他这才发现落地窗大开着，右手手指因为分神在弓上的位置出现了轻微的偏差，就是这一点点的偏差，让他在下一次抽动手的时候，没有拿稳弓子，直接从右手脱落，掉在了地上。

周泽楷愣住了，地板上的弓子因为被毛毯垫着没有半分损坏；奇怪的是，他并不想去捡。

周泽楷抬起了脚。

“咚——”钢琴声又响了，这一次，是连串的乐曲；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反射性的明白这就是刚才的那首曲子。

他收回了脚，心疼地拿起弓子细细查看。

他的别墅附近唯一一位会钢琴的，就是江波涛。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周泽楷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像是被按在水中，不能呼吸，不能看清的恐惧。

左手已经沾到了弓毛上的松香，再去练琴也是难受，他放好了琴，又准备去卫生间洗手。

周泽楷在家没有穿拖鞋的习惯，所以，在接触到洗手池前的一滩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是湿的。

回到卧室顺便换了套衣服，把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周泽楷回到了琴房。

钢琴声还在想着，周泽楷看着桌上的小提琴，忽然使劲地捶向桌子，桌子发出一声闷响，小提琴轻轻震了震，发出一点细微的共鸣，最终归于平静。

周泽楷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那栋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