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轶

“周泽楷先生。”江波涛在空旷的草原上前进了几步，转过头来道，“从今往后，我愿意将我的后背交付与你，在塔的见证下结为一体，保护你，尊重你，正如爱自己一样爱你；不论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你，直到离开世界。”

哨兵惊人的记忆里在这时起了作用，这是他听过很多遍的，哨兵和向导绑定关系时的誓词。

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愿意。”周泽楷走到他的跟前，“我爱你。”

江波涛笑了笑：“那么，哨兵和向导可以亲吻了。”

夕阳砸向山头，发出最后的灿烂的光芒。

江波涛是一个未经过塔登记A级向导。

向导资源稀缺，一旦有新的向导觉醒，塔会立即派人追踪向导素以保护和带回向导进行培养。

所以当周泽楷第一次见到江波涛，得知他并未接受过塔的具有强烈针对性的教导的时候，是很惊讶的。

周泽楷靠在江波涛的身上，看着远方那一轮血红的夕阳。

草原上奔跑的鹿群在眼前奔跑着远去，晚风有些凛冽，微风拂过耳畔的细微声响因为天生更加灵敏的五官而被放大数十倍。放眼望去，残阳吊在枯树枝头，和两年前的那个傍晚，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因为线人的叛变，原本就有着生民危险的任务硬生生被拔高了一个难度等级，周泽楷怀里塞着一个小小的U盘，那是西区高层的情报资料，近几年来西区发展迅速，已经很快就和中心区有了分庭抗礼之势，几次挑衅令中心区领导危机感大增，不得不派出相对稳定的黑暗哨兵执行情报窃取任务。

西区边防向导在他身后带领着一群士兵追捕，子弹射在脚边的草地上，灼热的温度令略有枯黄之色的草冒起一丝细烟；不过周泽楷无暇顾及这些，他奔跑着，打散了细烟，通过灵敏的五感判断子弹的方向，并迅速做出反应。

但有些杯水车薪，边防向导放出的向导素干扰了他的判断，一不留神，一颗子弹擦过脸颊，周泽楷皱了皱眉；伤口应该不深，他感觉有一些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线划落。

有些瘙痒。他不自觉抬了抬头，看见不远处一辆停着的越野，越野的驾驶座上，夕阳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大脑已经迅速归纳出一条逃跑路线，周泽楷就地翻滚两圈，躲过飞来的子弹，三步并做两步冲至越野车前，一拉车门坐了进去。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司机的下巴，其余手指抵在他的颈动脉上：“开车。”

司机倒是什么都没问，一踩油门，越野发出一声轰鸣，窜了出去。与此同时，一股清凉的薄荷味的向导素温柔地包裹住了周泽楷。他一愣猛地朝司机看去：“向导？”

“准确来说，是没登记的。”那人叹了口气，递给周泽楷一条毛巾，“我只是路过，没想到会碰见哨兵执行任务……那条毛巾，你擦擦脸吧。”

周泽楷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上肯定有不少脏东西，刚才躲藏的不注意，子弹擦过的伤口带来的疼痛已经被这个向导降低很多了，只剩下隐隐的痛感。

他接过毛巾，用右手攥着抹了把脸。

毛巾也是薄荷香味的，闻着很舒服。周泽楷拿着毛巾，上上下下打量了司机几个来回，眸中略带犹豫——他的手指还抵在司机的下巴和脖颈上，正思考着要不要撤走；直至他的指腹在人家脸上轻轻蹭了蹭，司机终于出声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也不会说出去。”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江波涛，电话地址绝对可信，这样行了？”

周泽楷看了看那个地址，中心区的一个偏僻的小区，他打开电子屏，用权限查了查地址，接着松开了左手。

江波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哨兵出门作战不带向导，你胆子真大。”

周泽楷皱了皱眉：“我不需要。”

“我知道我知道。”江波涛头也不抬地道：“一个强者却需要一个除了精神强大近战能力极低的人一定很憋屈。”

周泽楷张了张嘴，但刚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江波涛看起来很满意，笑道：“去哪？”

“中心区。”周泽楷瞥了眼放在内袋的U盘，“塔。”

江波涛似乎愣了愣，道：“好。”

草原的景色随着夕阳的沉落被抛在脑后；越野车跋涉了半天，穿过关卡进入中心区，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还没等周泽楷反应过来，他的手里就被塞了一包烟。

江波涛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晚点儿回去，我救了你一命，你可不要把我供给塔啊。”

“啪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了。

周泽楷捏着江波涛给的烟，站在酒吧门口沉默了片刻，当第五个找他搭讪的人被他冰冷的目光吓退，周泽楷终于回过神似的往不远处的居民楼走去。

居民楼的天台上，举目望去，霓虹灯与车流与大厦的灯光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夜景；看久了眼睛有些疲惫，稍微一动，别处的繁华像复制的一般，一成不变。

空中有许多常人听不到的细小嗡鸣，微小的机械探头在空中盘旋着。周泽楷看着一个在他面前停留甚久的探头半晌，簌地伸手捏住了那个探头。

这种机器人的速度对于普通哨兵已经很快了。可对于正在服役、训练有素的黑暗哨兵来说，还差上那么一点。

周泽楷凝视着那个小机器人，只到同一群飞鸟在他眼前的天空掠过第三次，周泽楷终于深吸口气，沉声道：“过分了。”

他轻轻一捏，小机器人发出一阵青烟，停止了工作。

另一只手攥着的烟被他叼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随意吸了一口。

啊。周泽楷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仰着头，吐了个不是很标准的烟圈。

这烟……又是薄荷味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儿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留下一点点凹凸不平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