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周】唯我独听梦中音

 @江周深夜六十分 关键词:一直都记得,病入膏肓

本来是想分上下的……结果发现下好像不够长……就删了一口气发吧。


有些事,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一入秋,清晨的雨露微凉,混杂着颓败的风穿堂而过,江波涛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被这风激得全身一颤。

旁侧的小厮见了,忙取来一件狐裘为他披上,轻道:“王爷,您可别着凉了。”

江波涛摇了摇头,神色还有些恍惚,退回房内,任由仆人伺候着更衣洗漱,盯着镜子内的发簪插入发冠内,听那府中老管家步入房内,缓声道:“王爷,周公子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江波涛听罢,似乎有些惊讶:“麻烦跟他说我马上就好,王伯,你给他送壶热茶去。”

那管家颔首,退出去办事了。

江波涛整整略有些乱的衣领,起身,急急往门外赶去。

正值秋初,他这一跑,还出了身薄汗;皇上前几日念及皇城外这唯一的兄弟总是心里缺根弦,记不得置办府内花草摆设,特地送了几盆近日宫中花匠新培育的菊来,给王爷府装点一些活力,有两盆被王伯吩咐着放在府门外,而如今,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倚在府门边,有以下没一下地用剑鞘撩着那菊花瓣,百无聊赖。

江波涛看得忍俊不禁,偷偷走去,在他身边低声道:“周公子,这可是皇上御赐的菊,你这样糟蹋,不怕惹皇上不高兴啊?”

周泽楷吓了一跳,转身见他,才长舒口气,拔出一寸的剑又缓缓收了回去,金属摩擦时发出轻微的响声,闷声道:“我不知情。”

“我皇兄可不管这些。”江波涛又打趣了一句,见他神色似乎真的有些紧张,赶紧道,“没事,王伯他们不会与皇上说的。”

周泽楷点点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上前一步,一旁侍候的小厮机灵地替他拉开车帘,江波涛便尾随着他一同进了马车中。

车内暗香萦绕,旁侧堆了茶一壶,书二三,茶杯中氤氲冒着热气,江波涛眼尖地注意到上面王爷府特有的纹样,看他样子,似乎喝过,便放下心来,问道:“今天是要去哪?”

“清淆,狩猎。”

京城外有地名清淆,山林间野味甚多,是世家子弟爱去的狩猎场所,秋初猎物膘肥体胖,捕来请会做的厨子稍加点缀,简直是人间美味;江波涛去年得空去过一次,那味儿便忘不了了。

去年便是周泽楷掌得勺,也不知哪位公子得到的小道消息,竟怂恿着周泽楷在众人面前下了次厨,从此发现佳肴所在。

可惜周公子平日里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每有人携野味登门拜会,总是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他出门也少有坐着华丽车辇的时候,偶尔有人想要在外碰碰运气,可找不到什么富有标志性的东西,自然寻不得周泽楷。

江波涛把茶杯摆到二人面前,为周泽楷到了一壶茶,见他左右为难,善解人意地接过书卷,让周泽楷能够空着手端茶杯。

周公子的右手有隐疾,世家子弟们都知道;平日里总把右手缩在袖中,只用左手读书写字。

可江波涛却觉得另有隐情,他与周泽楷自幼交好,没少干过在对方洗澡的时候突然闯进这种缺德事,周泽楷那手明明就是白白净净的,只是不管什么时候都紧紧攥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出神间已至清淆,早有几位小厮备好了马在狩猎场外等候,见他们下了马车,牵着两白马走近:“王爷,周公子,马已经备好了。”

江波涛突然想起来了,前几年秋初狩猎也是叫了周泽楷的,只不过他一律以隐疾复发回绝了;现在想来,许是那攥紧的手拉不开弓罢。

秋风猎猎,衬得胡服衣衫更显轻薄,周泽楷不打猎,一袭白袍坐于马上;山间树叶作响,片片飘落,着实令江波涛多留了几眼在那白衣飘飘身上,周泽楷正在看他打猎,见他瞥来,不由得一愣,接着礼貌性地笑了笑。

京城曾经有一阵儿,有个画师不知什么时候正巧碰上周泽楷骑马,一幅周郎骑马秋风图传遍京城上下,大街小巷处处能见起摹本。周泽楷为此不快了一阵,可看见江波涛也搜罗来一幅后彻底放弃了抵抗。

而如今秋风在公子鬓角穿过,与那画中人不同,这位公子还带了几分笑意。

江波涛对准他,将弓拉开成满月一般,那箭矢簌地飞出,与他擦身而过,射中后边蹦跶的野兔。

“好箭法。”周泽楷不由得赞叹道,待江波涛将野兔从草丛中提出,他的眼睛亮了亮,野兔的分量看起来不小,若是两人开小灶,必定是十分满足的。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牵着马到江波涛身边去,问道:“我们吃?”

江波涛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小周你不是这种人。”

周泽楷耳根子有些烫,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

可江波涛只是一拉缰绳,顺道将周泽楷的马也拉住,接着翻身下马,找了处空地生起火来,火折子闪烁几下就点着了他四处搜罗来的绒木,江波涛左挑右选,找了一些木头,做了烤兔的架子,剩余的全生火去了。

他让随行的小厮送来两壶酒,给兔子扒了皮,就着酒稍微冲洗一番,便全权交给周泽楷处理。

周泽楷随身带着一袋调料,先是从里边找了个小刀将那兔肉块块分开,紧接着,酒冲洗过的兔肉被架在火上,不消片刻,香味便溢了出来。

周泽楷在那用木棍点地许久,终于在江波涛希冀的目光中颔首,二人当即拿起兔肉,大块朵硕。江波涛给周泽楷倒了杯酒,倚着旁侧粗壮的树根朝天一敬,接着便灌入肚中,那凉风打在脸上,也不觉得寒冷,更多是肆意的快活。

开小灶的事情因为木材的青烟和难掩的气味很快就被发现了,周泽楷在江波涛的起哄中又给各位前来的公子烤了只兔子,与江波涛一同在旁侧接受几个公子愤愤的惩罚。

二位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公子们也不敢做得太过,拿宣纸画了只乌龟贴在额头上,这便算是消气儿了。

江波涛又请周泽楷来王爷府小坐了片刻;临走时,府门外,残阳血般的光辉洒在地上,许久远离病痛的王爷难得地打了个喷嚏。

周泽楷转过头来看他,只见江波涛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接着吸吸鼻子,笑道:“没事。”

他虽不信,但还是回了周府,隔日留心带着一包药登门拜访王爷时,王爷已经成了病王爷,丝毫不见昨日风骚,躺在床上,怏怏道:“小周啊……你来啦……”

周泽楷将带来的药交给小厮,自己则在床边坐下,皱着眉看着他。

江波涛一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防范于未然地低了头:“我错了。昨天早上穿着单衣到处晃。”

周泽楷准备了好久的一句责怪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良久才回了神,又不愿失了面子,逞强道:“没说这个。”

江波涛显然是不信他的,摆了摆手:“我们都多少年交情了,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我可是……”他边说着便看向周泽楷,却见那人面露复杂神色,方才才说着“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的王爷一时间竟然没体味到他心中正思虑这的事,把勺子放回了药碗中。

瓷器相碰的清脆响声拉回周泽楷的三魂七魄,他眨了眨眼,道:“早点好起来。”

可惜事与愿违,王爷这一病就是好几天,江波涛前几日还能稍微下床蹦跶几下,过了几天就彻底瘫在床上不得动了。

周公子心挂发小,下了朝便往王爷府赶,时间频繁得江波涛都不由得多句嘴劝他别让皇上疑心,可周泽楷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翌日依旧雷打不动定时出现在王爷府门口。

有时候时间晚了,他便夜宿府中;这天,待江波涛喝完药躺下时,已是子时初,周泽楷替他捻好被子,自己在一旁坐下来。

烛光下的周泽楷五官立体,皱着秀眉,身上衣衫不比往日齐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颓废和焦躁,江波涛藏在被里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朝他那伸去。

他突然萌生了想要将周泽楷拉到跟前的想法,这想法令他吓了一跳。

大概是病入膏肓了。江波涛想。

否则,怎会想要将周泽楷拉走,拉到无人处,拉到桃源里,弃了王爷府,找处清净地与他一辈子厮守呢?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不想,夜色中,身边的黑蒙蒙的一团东西动了下。

江波涛一下子就醒了,可转念想到那只是周泽楷,便放下心来,正欲出声问,露在背外的右手却被周泽楷握住。

嘣。江波涛脑内一条冷静的弦断了。

他眯着眼,在朦胧中看见,感觉到周泽楷抓着他的小指,像是在上边系着什么东西,打结的姿势熟练得就像练过千百遍,末了还用力扯了扯,在他的小指上摸了几下,有些疑惑。

江波涛的手麻了,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周泽楷被吓得后退一步,碰倒了身后的玉杯,声响之大,连装睡的江波涛都觉得装不下去了,翻了个身,状似迷糊地嘟哝道:“小周……怎么了?”

周泽楷的声音闷闷的:“没事。”

江波涛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见他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只留下门外一个黑色的剪影。

周泽楷的右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他低头去看,那素白洁净的小指上什么都没有,月光下,被树影切出不同的颜色。

那儿原来应该有一条红线的。周泽楷想着。

很多年前,他看到的那儿是有一条红线的。

江波涛做了一个荒诞的梦,那是一段很陌生的故事,主角是他与周泽楷。

天庭有一段广为神仙们言论的历史,关于上一代灵文仙君与上一代月老的故事。

那月老本就是机缘巧合之中飞升,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得,灵文奉玉帝之命陪伴他熟悉天庭各处景色和大小繁杂事务,一陪就是人间几十年春秋。

那月老刚上天庭时老是乱跑,灵文第一次去寻他就废了好一番功夫,待寻得,不由得苦笑道:“大人,您可叫我好找。”

月老树上红丝飘动,月老树下美人榻上,定会卧着二位神仙,手执书卷,身着月老袍的那位神仙朱笔一划,一条红线便从月老树高高的枝头飞出去,成就人间一对眷侣。

待结束一日的工作,二人就跑去广寒宫找嫦娥讨酒来喝,飞上月老树的枝头,在红丝中随意靠下,天上夜景不如人间美,但也算是别有新意,广寒宫那棵月桂上花朵簌簌飘落,苍穹上还点缀着几颗星宿。

那是住着远的孤僻的神仙们,在夜里独自吟诗作对。

月老名唤周泽楷,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公子,正是纵马观花风流的年纪,却被上代月老生生提进了天庭。还未来得及回驳,那月老就施施然住进广寒宫,追求嫦娥去了。

据说是人间总有些女子分不清事,总把求姻缘的愿许给月亮,嫦娥仙子不胜烦忧,总得唤月老前去牵线,一来二去,就让这月老对嫦娥仙子生了情愫。

可人家丈夫还在六道之中轮回呢,嫦娥仙子对此情意不理不睬,只日日夜夜看着宫中宝镜,瞧她那心爱的郎君此番又成了何物。

许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过多久,当职月老竟将自己与灵文牵上红线,触了天庭律法;还未等月老有所表示,天庭传来消息:灵文仙君承认其凡心未净,这才误了月老,自认为罪孽深重,愿去一身神力,入六道轮回。

那月老也是有情人,听罢便不顾阻拦,一同入了轮回,走时手里攥着一条红线,到最后都没有放开。

同年,周府夫人诞下一子,其子右手紧攥,怎么都分不开,周老爷思忖再三,起名周泽楷,与皇家老幺同岁,少时作其伴读随侍左右,及冠后入朝为仕,仍与王爷交好。

故事由此结束,他的耳边已能听见清晨的鸟鸣。

翌日,江波涛醒来,只觉全身神清气爽。

一开门,发现周泽楷站在门外,用自己的剑鞘有以下没一下撩拨着门外一盆菊,右手执着书卷,低头沉吟着什么。江波涛忆起,当年月老树下,周泽楷也是喜欢如此,用朱笔末端去撩拨美人榻旁的娇嫩花朵,偶尔还会不小心把红墨蹭到手上。

每每如此,树上的红线都会纷飞而下,在他身侧盘旋片刻,待他擦干净手上的墨,才悻悻飞回枝头。

灵文仙君最爱与月老共同执笔,在姻缘簿上牵线;江波涛于是伸出手去,跟几十年前一样,轻轻握住了周泽楷的手。

月老毕竟没有灵文见多识广,法力尽失的神仙使不出法宝的威力,那红线自然是不管用的。

江波涛向前一步,相握的手改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周泽楷望去,是了,许多年前,灵文望向他的目光,也是这样深情缱绻。

他有些不确定地张了张嘴,江波涛却抢先道:“大人,您可叫我好找。”

周泽楷听罢,不由得腹诽。明明十几年来抱着回忆等他想起的是自己,怎的功劳全就归了他。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他轻轻凑上去,回应江波涛的吻,就跟当时与灵文一起为二人的名字画上姻缘线一般慎重,头也不回地堕入六道轮回一般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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